“那是抗洪那年，我记得特别清楚……弟弟说前一阵子雨大，活儿不好，想趁着入秋了多跑跑，挣点钱。他还没娶媳妇呐……”说着，50多岁的程大哥喉头一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嗓子，他垂下眼帘，背转身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他说，起初并不想把杀害弟弟的凶手被绳之以法的消息告诉已是耄耋之年、病痛缠身的母亲，因为老人家用了好多年才走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后来没忍住，还是说了。我娘听后愣了一会儿，问了句‘真的吗’，便再不说话，翻出我弟弟的相片，一遍遍用手摩挲着，嘴里在无声地念叨，泪却止不住地流。”
22年前，程大哥年仅26岁开出租车的弟弟被凶手残忍杀害。多年来，程大哥始终忘不掉那一幕----弟弟伏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几乎全被鲜血染红了。然而，由于犯罪分子异常狡猾，没留下任何线索，当年的破案手段又十分有限，这起案件成了一桩悬案。
2020年初春的一天，程大哥意外接到了双辽市公安局民警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杀害他弟弟的凶手抓到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程大哥心里觉不出是悲还是喜……
秋日命案
时针拨回到1998年9月12日，那是个最最平常的秋日，秋老虎的余威尚在。直到晚上9点，大地积攒了一天的热度才慢慢褪去，一丝凉风徐徐吹进了双辽市公安局兴隆派出所敞开的大门里。突然，桌上的报警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电话是常熟村一名村民打来的，对方明显被吓得不轻，说话舌头有些打结：“警察同志，你们快来看看吧，路边倒着个人，浑身是血……”
接到报案，民警立即赶赴现场。案发地位于常熟村稼禾屯内。正在翻修的路面上，一名年轻男子伏在地上，身上有多处刀伤，早已没了气息。
经过调查，警方很快确认了被害人的身份：程某某，梅河口市人，是一名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但在案发现场，他驾驶的出租车却不见踪迹。
由于案情重大，双辽市公安局迅速成立专案组开展侦破工作，在周围的村屯进行细致走访、排查布控。可由于犯罪分子极其狡诈，现场除了几枚残缺不全的生物标记外，几乎没有遗留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9月15日，专案组民警在双辽市向阳村粮库西侧路旁发现一辆被遗弃的红色夏利出租车。经与被害人家属核实，这辆车正是程某某当天开的。然而，车内除了血迹斑斑、狼藉一片，同样没有发现可供追查的线索。
这起案件当年在双辽市引起了极大轰动，好多出租车司机一时间甚至不敢独自驾车，而是要找人“押车”。为加快案件侦办力度，侦查员们一遍遍在案发地附近走访，希望寻找到更多的目击证人。但除了有人反映曾看到这辆车在常熟村出现过，车里连司机在内总共有3个人外，再也提供不出更多线索，案件就此成了悬案。
多年来，这起案件就像一块巨石，始终压在双辽公安刑警心中，沉甸甸地。20多年里，虽然侦查员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双辽市公安局始终没有放弃侦破案件的决心。
2019年9月，吉林省公安厅给双辽市公安局发来一条重要线索，经过民警反复、认真比对，发现双辽市男子郭某很可能是这起命案的犯罪嫌疑人。然而，由于郭某行踪飘乎，警方始终无法将其锁定。
疑点重重
“那么多年了，必须得给被害人家属一个交代，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挖出来！”双辽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坚定命案必破的信念，通过反复摸排，终于在2020年3月初获得重要线索，郭某在双辽市兴隆镇耕耘村出现了！这一线索让这起22年前的悬案重现曙光。
双辽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长程立强立即将案情向副市长、公安局长纪东岩做了专题汇报，纪市长高度重视，责成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黄睿哲牵头组成抓捕小组。3月18日，在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的大力帮助下，抓捕小组在双辽市兴隆镇将22年前的命案犯罪嫌疑人郭某抓获。
“是我干的，你们想知道啥我都说。”在审讯室里，犯罪嫌疑人郭某的表情看不出对当年的事有些许悔意。他交代得异常“痛快”，称当年因为车费问题和司机吵了起来，一生气就捅了他几刀。
“我当时就觉得他是在撒谎。”程立强告诉记者，“为了破案，我们曾多次模拟还原当年的案发现场，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发现郭某的供词疑点重重：首先，按他所说，凶手只有他一人，但他当年只有18岁、身高1.72米，略有点矮胖，可被害人却身高1.83米，年富力强、非常壮实，两个人从身高到力气都有相当大的差距，郭某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得手呢。其次，按照目击证人的证言，曾看到当时出租车里连司机在内总共有三个人，这证明郭某一定有一个帮凶。所以，我断定他没说实话。”
程立强立即把这些疑点上报给了副局长黄睿哲，“加大审讯力度，务必让他吐露实情。”随后，警方与郭某经过几番“较量”，终于突破了对方的心理防线，郭某承认：一起犯案的果然还有一个人。
同案“发小”
据郭某交代，和他一起犯下命案的，是他的“发小”张某，当年只有17岁。案发后，两个人虽然天各一方，但却始终有联系。张某刚刚结婚生子，两个孩子都比较小，郭某被抓后，就想很“够义气”地把杀人的事独自扛下来。
吐露实情后的那一刻，郭某终于留下了悔恨的泪水。他说，这么多年他靠开大车为生，四海为家，有时夜半梦回，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辆沾满了血迹的出租车，那是他深埋在内心深处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根据郭某的交代，刑侦大队民警得知另一名犯罪嫌疑人张某居住在浙江省义乌市。程立强立即与义乌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取得联系，请求配合抓捕。随后，由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刘中宇带队，与兴隆派出所民警组成抓捕组，连夜前往浙江义乌抓捕。在浙江警方的协助下，成功在一间出租屋内抓获犯罪嫌疑人张某，并连夜带回双辽市公安局执法办案中心。
回程途中，张某对民警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次，我真的心安了。”他说：“案发后这22年，我没敢再踏入双辽一步，只能靠打黑工赚钱。每晚噩梦连连，吃啥都不香，没睡上一个安稳觉，过去的事情连老婆都不敢讲，生怕突然有一天就会被警方抓走。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人不罚我，老天爷都要罚我。你们抓我时，我听见熟悉的乡音，突然就觉得心安了，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缘起贪念
“两个原本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夺走了另外一个年轻的生命，毁了三个家庭。”据办案民警介绍，程某某被害后，他的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患上了心脏病、高血压，终日以泪洗面；而郭某的父母、张某的寡母从此和儿子失去了音讯，22年不曾相见。这一切的起因，竟缘于郭某和张某二人的贪念。
1998年9月，只有十七八岁的郭某和张某没有固定收入，花钱却大手大脚。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供他们花，他们就想着怎么才能来钱快。那个年代，出租车绝对是值钱的高档货，二人便琢磨打算抢台出租车变卖，弄点钱花。
打定主意后，二人先是在双辽市一个地摊上买了两把尖刀，从同村居民家偷出一小捆细铁丝，随后又趁卫校同学上课时偷出上衣、裤子和鞋，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9月12日那天，他们拦下了被害人程某某的车，谎称去某村找同学。由于天色未暗，他们没敢马上动手，为消磨时间，二人要求程某某将车开回双辽市内。当行至兴隆镇常熟村稼禾屯时，天彻底黑了下来，二人让司机从大道向东拐到稼禾屯里。
“郭某当时交代，他看看四下无人，就让司机把车停下，回头瞅了一眼张某，那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信号。张某突然从后边用铁丝把司机的脖子勒住，司机在慌乱中不住挣扎，郭某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尖刀架在司机脖子上，用手捂住司机的嘴，防止对方喊出声来。但是司机还在激烈挣扎，郭某心一横，在司机的脖子、肚子上胡乱扎了一气。不一会，司机头一歪就不动了。”办案民警说，郭某回忆起作案经过，记得还很清楚。
杀人后，二人将司机的尸体从驾驶席上拽了出来扔在车尾，郭某驾驶车辆仓皇逃离案发现场。二人找到僻静处换下了身上的血衣，郭某把车开到服先镇，找他的四姑借了300元钱，便拉着张某继续逃亡。当车行驶到向阳村粮库附近一条正在翻修的石头路时，车辆由于剧烈颠簸导致熄火。惊慌失措的二人把杀人用的尖刀、铁丝全都扔进了南边的苞米地，随后辗转乘火车返回双辽，又改乘客车去长春。在长春待了两天后，他们乘车来到松原市长岭县太平川镇。在这个小镇上，二人决定分别跑路，并约定不再联系家里、隐姓埋名度过下半生。
今年清明节，程大哥通过网络给已经离开人世22年的弟弟献上了一束花。他的留言是：“弟弟，你可以安息了。”
